[春明外史txt下载]春明外史

来源:信息简报 时间:2018-07-28 10:00:08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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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春明外史]文学之我思

  《文学之我思》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我们阐述了当代文学、当代作品的一些思考,用自己的一些体会予以剖析,直捣心房那最柔弱的地方。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想成为一个作家的话,自己没有写出来几个十万字文字的经历是不能顺理成章成为作家的,只要能多写出几本十万字以上的作品,有写长篇作品的经验,见识过写文的山高水长的经历,写文时宠辱不惊,写文时水波不兴,举手投足间从容得体,雍容典雅之致,以后总会有一天,一定会写出一部让人、也让自己信服的属于自己的代表作的。有的人写了一辈子,也写不出来这种感觉,成天写作,成天都是在“为稻粱谋”,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要死要活、时常有写不下去的感觉,没有与作品同生死共患难的准备,像路遥写《平凡的世界》那样,写出来的作品只会是那种“闺阁体”的文字,像纳兰容若那样的风格作品。有的人作品不多,自己也写了不少失败了的作品计划,他虽然在写作上没有得到过写作的实惠,很落寞的写作也没有为他生活上带来根本的改善,反而时常会因为写作拖累了他的生存状态,生活很落魄,他要么不出作品,要么一生只出一部作品,这么一部作品一旦写出来就值得整个民族为之珍藏,在中国就是曹雪芹、蒲松龄这样“一曝十寒”的人,在外国就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勃朗特姐妹一样的人。
  许多人没有游历祖国大江大河、山川胜景的经历,没有经历过大时代,他们对社会、人文历史的认识都是靠自己接受的教育,和自己勤奋、不懈的后天阅读成就的,许多人对阅读名著都不以为然,我说“如果在你的阅读生涯中,没有读过十本以上的、多卷本的大部头,你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你的知识结构都是不圆满的。如果你读的只是一些诗歌和散文,一些很短的小说,你的性格也会文文弱弱的,挺不起脊梁。从小到大,你一定要读过《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明清四大古典小说,包括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还有那本最重要的《古文观止》,你没有读完《鲁迅全集》,也一定要读几篇学校教材中的几篇鲁迅先生的作品;欧美的文学作品你要读过《天方夜谭》、《堂·吉诃德》、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若干、《飘》、马克·吐温先生的作品若干、以及近代的一些知名的作品,以及苏俄时期的作品你也看上几本,你的人格中的文学天分就已经打好了基础。
  我看过狄更斯的作品,看过果戈里的作品,也看过契科夫的作品,而我大部分的读书时间是在看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比如贾平凹先生的作品、余华先生的作品、池莉先生的作品,王蒙先生、张贤亮先生的作品我一读再读,《小说月报》是我钟爱的刊物,只要能收集得到,《收获》、《当代》、《十月》也是我案头的读物,看这些长篇小说就是在学习,看完一篇小说,你自己就会感觉到从精神上、从心理上成长了不少,自己的意见也有了成色,有了厚重,不是街头巷陌的谈论国家大事的演义的那些人,你自己慢慢地就感觉到你和周围的人不太容易再谈得拢,你只能在众人纵声谈论时选择沉默,要么继续选择看点理论方面的书,要么就是在纸上、在网上博客中写点什么东西,把自己的思考写进去,如果有人看了,说的对自己心思,自己就像喝了二斤佳酿一样开心;如果在文字的后面看到不同的声音,你也会很生气,叹息“知音难求”、“知己难得”。
  小时候我家里书不多,父亲收集的书都被我大哥造坏干净了,能留存下来也是杯水车薪,我小时候的读物都是哥哥姐姐的教材。四哥年轻的时候爱买书,他买的书很珍惜,锁在箱子里面,我和妹妹就偷偷的看,他的书箱是我少年时期的快乐天堂。四哥也爱借书回来看,我也跟着看,早早的就开始囫囵吞枣的看那些琼瑶、金庸、古龙的大部头小说,至于看文学方面的作品那都是我开始在中学读书和下学在家之后才看的,我在学校的历史教材中知道的文学名著我都想法找来看,父亲给我的零花钱我都用来买书看,那时候自己看书比较杂,大舅家的《周恩来文选》我都拿来当小说看。父亲单位里的报纸、大嫂教学时买的一些书、三哥进了单位工作以后,也会把一些书带回来当做礼物送给我,我没有收入的时候我的书都是这么来的,家里没被大哥造坏的、没头没尾的《三国演义》、《西游记》、《苦菜花》都被收拾进了我的书箱。我也爱偷看哥哥姐姐写的日记,我的第一篇作文是三哥给我写的,之后我的每一篇作文都是我自己写的,或者模仿,或者自创,腹有诗书气自华,写个三四百字不算什么。临场发挥的时候,我的笔头会更加灵光。在那个时期我看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部看完了《三国演义》,我少年的情怀被一股“英雄气”激荡着。
  我下学以后,有了打工的收入之后,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往家里买书,因为买书和父亲母亲发生争执,在面上我不买书,背地里我偷偷地买书,父亲母亲对此也没办法,几年下来我书箱里的书就变了一茬,原先属于教材一类的书从我的书箱中剔除出去,我的书箱里装满了几乎全是小说的书,那时候我买书的范围都是名著,我的阅读量也使我的视野超越了同期的朋友,有时候我说的话会使他们发愣,不能和我产生共鸣,有时候听他们说话我会感到他们的语言的乏味和肤浅,我认为很容易看得清楚明白的事情,他们还在津津有味的说三道四,有的时候和他们说话还不如坐在有线电视前面听新闻里讲了什么,或者在电视节目中的谈话节目得到些什么。
  我如果不是看了那么多书,我也不会走出乡村,离开父母;如果不是我看了那么多书,我也许就在年纪相当的时候在密山就安家了,也许现在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而我偏偏在年纪老大了的时候,选择背井离乡,来到了济南,打拼自己的一块天地,那些年少吃少喝,口袋里能榨干水,身边除了简单的行李,就是书、本、钢笔、墨水,一堆又一堆。现在我妹妹的孩子都不摸钢笔、笔记本了,我还对这些东西很亲,我都已经在电脑上操作“无纸化办公”多年了,这些早已不用的东西我时常会拿出来使用一次两次,留个念想。看过去我写的日记和笔记,真的很怀念那些时光。
  我手里的《春明外史》都有好几套了,这部张恨水先生写的书从我上学的时候第一次买回家收藏,2008年回家取回济南,而前些时候,我在中山公园书市上我又买了两套不同版本的《春明外史》回家收藏。说是收藏,其实也是在看,而且是珍惜的看,一次都不会多看几眼,慢慢的看,每一次看都会感觉到时光易逝的苍凉,我好像和书中的人物、写书的大家手笔在感情上越贴越紧,岁月的沧桑没有使我变老,而越读越明白越贴近作家、书中人物的情怀让我感到自己也被生活磨砺的老了。
  第一次买《春明外史》回来的时候,我还小,我还没有读文学小说的能力,总是感觉到书中的故事不好看,民国味总是让我不敢近身,也厌恶那些没有新鲜色彩的老北京生活故事,那时候我就喜欢演义效果很强的故事书,像《血涤寒光剑》一类的评书、演义一类的书,像《春明外史》、《月落乌啼霜满天》这样的文学小说,我还真看不惯,也看不进去。直到我下学在家多年之后实在无聊,才把这部只看了头尾序跋的名家大作看完一遍。那时候我已经能够看完《儒林外史》了,也通读了《水浒传》、《红楼梦》,看了几年的史书、哲学、政治经济学著作,起码这本小说还是有点故事情节的。看完这套书,就感觉到《隋唐演义》、《月唐演义》那些书有些太直白,太水了,再看《故事会》、《故事大王》这些杂志就看不下去了,就好像中毒太深,小解药不起作用一样,我再看什么书都爱看成人的书了,《白话聊斋》一类的书、各个民族的神话、传奇故事、《一千零一夜》我都不看了。我磕磕绊绊通读完《静静的顿河》之后,我再看张贤亮先生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就能理解书中的那些哲学讲述了,我再看《毛选》、看《资本论》就不觉得枯燥乏味了,看鲁迅杂文也不会感到晦涩难懂了。原来那些文字中掩藏着那么深沉的感情啊!
  书看得多了,我回头来再看《春明外史》就有趣的多了,原来书中的许多典故和前人的著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家平平淡淡的一段话里面就藏着那么多的意思,人说“有文化的人骂人不用带脏字”,张恨水先生用的曲笔的力度和鲁迅先生差不多少,用心去读过之后,其中的乐趣只有读懂了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味道,鱼游水中,冷暖自知啊。
  再看《简·爱》、《红与黑》,就明白世界文学名著的意义所在,其实不是什么“文字有力”,而是人家用人家的先进思想在改变你的思维,那些都是普普通通的字造就的一部小说,却打动了无数颗温暖的心,原因就在于人家不凭“练字”的功夫影响人,而靠的是自己宣传的力度号召人,告诉你怎么做人,你想急功近利想知道怎样的结果,抱歉,这些书上都没有给你这样的启示,这些书只是告诉你你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于是,我也体会到中苏文学的相似,文字语气都很平淡,但文字后面是有温度的,他想告诉你:他想要你成就什么样的结果,至于过程,实在抱歉,谁都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解释,你自己寻思去吧,用一句以前时髦的话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你能达到那样的效果,人家的作品宣传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时候我看书还没看出这些名堂,没看到这些书的对立,也没有看到它们之间的互补性,西方古典作品还有一些当代作品都是要你学会做人的,而做事的手法很优雅;而中国的文学是要你“学以致用”的,又深受苏俄文学的影响,都是要你接受那样一个结果,做事雷厉风行,做人马马虎虎,二者一结合,做人做事什么都懂了,然后就是与时俱进,用当代人的思想做有中国特色的事情,用文学改变人的任务就达到了目的。而我没有读懂这些东西,我还是很糊涂我的人生该怎样走,直到读到池莉的小说,直到看了许多的《小说月报》。
  我向我的网友们一再的推荐池莉的作品,一再推荐他们阅读《小说月报》,我感到池莉和小说月报的编辑们都在用心的帮助你有一颗当代人的思维,做好身边的事,不要把过去的事搬到现在来做,也不要把将来的事拿到现在来做,现在就干现在的事,不要越界,也不要有非分之想,老老实实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安分守己,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要相信自己是神仙,又辩证又唯物,踏踏实实做人,恪守本分,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朝愁来明日愁。这些态度就是中国和外国文学共同理想。而生存在当下的中国,许多人住在地上却想上天的事缕缕不绝于耳,左派右派打个不亦乐乎,自己都说自己为理想而争,不为个人私利而斗,其实这些事都和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左右两派人打的不亦乐乎,都埋怨没人理解自己,都抱怨老百姓没头脑,傻吃傻喝,其实呢?用一句《菜根谭》上的话说最相宜: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许多人都埋怨当今年代没有优秀作品问世,《白鹿原》一再改编上演,真是这样吗?其实这个时代优秀的作品不少了,但要经过改编拍出来就怕没人看,所以导致了抗战神剧、闹剧一再上演,胡编滥造的宫斗剧一再吸引观众的眼神,许多影片投资方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神,竟然拿演员的绯闻做效应,埋怨当代没有好的作品。
  有许多人在说“中国人不爱看书”,那书店里的书都卖给谁了呢?我屋里积累下的五万本图书都是哪里来的呢?放平心境好好想一想,其实国人还是喜欢看书的,只是看到的书多是消遣一类的书,新闻速递一类的书,人们在网上看的书都是经典书籍吗?我想那些经典书籍都被国人买回家里收藏着,待“异日观矣”!经典著作封皮上都蒙满了灰尘,人们都在手机上乐此不疲的看什么新闻、网络小说,还好意思批评中国没有好的作品问世!
  我自己也经常反思我自己这么多年看书的经历,以前书没那么多的时候,一本书我是一看再看,许多书中的故事情节都印记在我的灵魂深处。到了密山到了济南之后,随着经济基础的改善,自己收集到的图书越来越多,一本书很少有再看一遍的时候,虽然也有这座城市的节奏在变快的影响,常规的阅读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时候都会感觉到当年毛主席的工作节奏都比不上自己的维持生活的努力,我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帮着毛主席工作,也许毛主席也不会忙中偷闲,看那么多书。即使毛主席精力再怎么旺盛,到了现在的时代,为了生活和工作也得疲于奔命。
  也别多贪,也别埋怨,时间顺便就多看几眼经典著作,时间不充裕就溜几眼手机上的新闻,要想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化的时代可以一天看一本书,吃透一本书,那得不吃饭、不穿衣服、不喝水、不负担其他费用!用心看一本书的时代,抱着学习的态度看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父母说的“人到了年纪就看不进去书了”的年纪已经到了,现在就是吃当年的老本了,当年打造的江山是什么样的基础,现在就收获什么样的果子,也别埋怨也别抱怨,顺其自然,因为谁也不是神,可以通吃一切。

篇二:[春明外史]纳兰容若经典爱情诗词(2)


  在忘记你的样子之前,在我老去之前,要为他写一首诗、画一幅画,热情和冰冷相间,恰好与黎明相似。
  这应该是纳兰此刻的心境。这么多年过去,该给亡妻绘一副肖像了,这样就可以永远与她相会相伴,只可惜丹青未染,已泪眼盈盈,心中又生出无数感慨。最终却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真是人鬼殊途啊,此生再也不复再见,那就让我回到梦幻中,想象着再次与你相会。只是,天还没亮,与你双栖双飞的美梦就醒了。只有屋檐前的风铃陪着我,念着你。
  4.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纳兰容若《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
  《春明外史》中,张恨水写到过一位才子,死于三十岁的壮年。其友恸道:“看到平日写的词,我就料他跟那纳兰容若一样,不能永年的……”
  叹只叹,他心已死灰,也是上天不忍看他痛苦,便早早带走了他。
  夜晚一个人守在似曾相识的孤灯下,怀念往昔,真想沉浸在过往的美梦中长睡不醒。可惜梦总有做完的时候,等醒来时,更发现了现实的冰冷与残酷,就好像凋零的花朵,淅淅沥沥的雨声,怎么看都是寂寞。
  想来,是容若福薄,无法消受上天馈赠给他的美好礼物,只能在失去之后独自叹息,这才有了“薄福荐倾城”。
  3.蝶恋花: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决。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容若《蝶恋花》
  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子,与妻子十分恩爱。有一年寒冬腊月,妻子患病,浑身发热,于是他就到院子里让风雪吹打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回到屋中,用身体为妻子降温。
  可怜的是,苍天无眼。妻子还是去世了,他也因为受风寒而病重,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这个男人叫荀奉倩。这篇故事也被记载在《世说新语》中。
  之所以说这个故事,是容若想象着那一轮明月仿佛化为自己日夜思念的亡妻,如果梦想真的能够实现,自己一定不怕月中的寒冷,为妻子夜夜送去温暖,从而弥补心中的遗憾。
  这份爱的深情,对于这位敏感而多情的才子,又怎会例外。
  只愿,在你的坟前我悲歌当哭一次,纵使唱罢了挽歌,内心的愁情也丝毫不能消解,我甚至想要与你的亡魂双双化作蝴蝶,在灿烂的花丛中双栖双飞,永不分离。
  2.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纳兰容若《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五月三十,正是绿叶茂盛,花渐凋谢的暮春季节。黛玉葬花的好时节!
  屋外雨声连连,容若的心情更加沉重凄清。可恨的是,你先我而去。只是没有你在身边,我的人生也如此的乏味。每一首悼亡,纳兰的心都是灰蒙蒙的,就像外面雾蒙蒙雨天。你和我本有钗钿之约,如今你却为何要违背誓言,让我独自一人痛苦地生活在人间?
  从生前的恩爱,到关心亡妻死后的生活,甚至在其逝去后经常也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思念她,可见容若对卢氏的爱已经深入骨髓。全词读完,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如果世间真能有这样的真挚情感,那么死亡也就变得不再可怖。
  1.沁园春: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装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纳兰容若《沁园春》
  纳兰写这首词的时候,一定是哭着的。
  丁巳年即康熙十六年,也就是卢氏逝世这—年。妻子逝世不久,纳兰时时思念,幻想能与其再续前缘。
  这一年重阳节前三天,纳兰竟真的在梦中与亡妻相会,两人相对哽咽,说了许多思念之语,临别之时,妻子赠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与词人。
  梦境真美。终究是一场空幻。这才有了这首著名的《沁园春》。
  悼亡词,一向是纳兰词的最强音。失去的悲恸,宛如一把利剑逼出纳兰的全部心血。天上人间,生死相隔,但尘缘并不会就此割断。
  只是,春花秋叶成为余生触动感伤的琴弦,拨出令人肠断的伤心曲。

篇三:[春明外史]张爱玲小说《创世纪》(4)


  后来他慢慢地摩着她的腿,虽然隔了棉衣,她也紧张起来。她站起来,还是很自然的,说了一句:“听完了这张要走了。”拢拢头发,向穿衣镜里窥探了一下,耀球也立起来,替她开灯。
  灯光照到镜子里,照见她的脸。因为早先吃喝过,嘴上红腻的胭脂蚀掉一块,只剩下一个圈圈,像给人吮过的,别有一种诱惑性。
  耀球道:“反面的很好呢,听了那个再走。”音乐完了,他扳了扳,止住了唱片。忽然他走过来,抱住了她,吻她了。潆珠一只手抵住他肩膀,本能地抗拒着,虽然她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他搂得更紧些,他仿佛上上下下有许多手,潆珠觉得有点不对,这回她真地挣扎了,抽脱手来,打了他一个嘴巴子。她自己也像挨了个嘴巴似的,热辣辣的,发了昏,开门往下跑,一直跑出去。在夜晚的街上急急走着,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还是大义凛然地,浑身炽热,走了好一段路,方才感到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寒冷。雨还在下。她把雨衣丢在他那儿了。
  姑奶奶有一天到匡家来——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了——和老太太说了许多话,老太太听了正生气呢,仰彝推门进来,紫微见他穿着马裤呢中装大衣,便问:“你这个时候到哪儿去?”仰彝道:“我去看电影去。”姑奶奶道:“这个天去看电影?刚刚我来的时候是雨夹雪。”仰彝道:“不下了,地下都干了。”
  他向紫微摊出一只手,笑着咕哝了一句道:“妈给我四百块钱。”紫微嘴里蝎蝎整整发出轻细的诧异之声,道:“怎么倒又……怎么上回才……”然而他多高多高站在她跟前,伸出了手,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了,实在难为情,只得从身边把钱摸了出来。仰彝这姊姊向来是看不起他的,他偏不肯在姊姊面前替母亲争口气!紫微就恨他这一点,此刻她连带地也恨起女儿来。姑奶奶可是完全不觉得,粉光脂艳坐在那里,笑嘻嘻和仰彝说道:“嗳,我问你!可是有这个话,你们大小姐跟她那男朋友还在那儿来往,据说有一次到他家去,这人不规矩起来,她吓得跑了出来,把雨衣丢在人家里,后来又打发了弟弟妹妹一趟两趟去拿回来——可是有这样的事?“仰彝道:”你听哪个说的?“姑奶奶道:”还不是他们小孩子们讲出来的。——真是的,你也不管管!“仰彝道:”我家这些女儿们,我说话她还听?反而生疏了!其实还是她们娘说——娘说也不行,她们自己主意大着呢!在我们这家里,反正弄不好的了!“
  就在那天傍晚,潆珠叫潆芬陪了她去找毛耀球,讨回她的衣裳。明知这一去,是会破坏了最后那一幕的空气。她与他认识以来,还是末了那一趟她的举止最为漂亮,久后思想起来,值得骄傲与悲哀。
  到了那里,问毛先生可在家,娘姨说她上去看看。然后把她们请上楼去。毛耀球迎出房来,笑道:“哦,匡小姐!好吗?怎么样,这一向好吗?常常出去玩吗?”他满脸浮光,笑声很不愉快,潆珠知道他对她倒是没有什么企图了,大约人家也没有看得那么严重。潆珠在楼梯口立住了脚,板着脸道:“毛先生,我有一件雨衣忘了在你们这儿了。”他道:“我还当你不来了呢!当然,现在一件雨衣是很值儿个钱的——不过当然,你也不在乎此……”潆珠道:“请你给我拿了走。”耀球道:“是了,是了。前两趟你叫人来取,我又没见过你家里的人,我知道他是谁?以后你要是自己再来,叫我拿什么给你呢?所以还是要你自己来一趟。怎么,不坐一会儿么?”潆珠接过雨衣便走,妹妹跟在后面,走到马路上,经过耀球商行,橱窗里上下通明点满了灯,各式各样,红黄纱罩垂着排帘、宫廷描花八角油纸罩,乳黄爪棱玻璃球,静悄悄的只见灯不见人,像是富贵人家的大除夕,人都到外面祭天地去了。
  这样的世界真好,可是潆珠的命里没有它,现在她看了也不怎么难过了。她和妹妹一路走着,两人都不说,脚下踩着滑塌塌灰黑的冰碴子,早上的雨雪结了冰,现在又微微地下起来了。快到家,遇见个挑担子的唱着“臭……干!”卖臭干总是黄昏时分,听到了总觉得是个亲热的老苍头的声音。潆珠想起来,妹妹帮着跑腿,应当请请她了,便买了臭豆腐干,篾绳子穿着一半,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又回到小女孩子的时代,全然没有一点少女的风度。油滴滴的又滴着辣椒酱,吃下去,也把心口暖和暖和,可是潆珠滚烫地吃下去,她的心不知道在哪里。
  全少奶奶见潆珠手上搭着雨衣,忙问:“拿到了?”潆珠点头。全少奶奶望望她,转过来问潆芬:“没说什么?”潆芬道:“没说什么。”全少奶奶向潆珠道:“奶奶问起你呢,我就说:刚才叫买面包,我让她去买了,你快拿了送上去罢。”把一只罗宋面包递到她手里。潆珠上楼,走到楼梯口,用手帕子揩了揩嘴,又是油,又是胭脂,她要洗一洗,看浴室里没有人,她进去把灯开了。脸盆里泡着脏手绢子,不便使用,浴缸的边沿却搁着个小洋瓷面盆,里面浅浅的有些冷水。她把面包小心安放在壁镜前面的玻璃板上。镜上密密布满了雪白的小圆点子,那是她祖父刷牙,溅上去的。她祖父虽不洋化,因为他们是最先讲求洋务的世家,有些地方他还是很道地,这些年来都用的是李士德宁牌子的牙膏,虽然一齐都刷到镜子上去了。这间浴室,潆珠很少进来,但还是从小熟悉的。灯光下,一切都发出清冷的腥气。抽水马桶座上的棕漆片片剥落,漏出木底。潆珠弯腰凑到小盆边,掬水擦洗嘴唇,用了肥皂,又当心地把肥皂上的红痕洗去。在冷风里吃了油汪汪的东西,一弯腰胸头难过起来,就像小时候吃坏了要生病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平安。马桶箱上搁着个把镜,面朝上映着灯,墙上照出一片淡白的圆光。
  忽然她听见隔壁她母亲与祖母在那儿说话——也不知母亲是几时进来的。母亲道:“今天她自己去拿了来了。叫潆芬陪了去的。拿了来了。没怎么样。她一本正经的,人家也不敢怎么样嗳!”祖母道:“都是她自己跟你说的,你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样!”母亲辩道:“不然我也不信她的,潆珠这些事还算明白的——先不晓得嗳!不都是认识的吗?以为那人是有来头的。不过总算还好,没上他的当。”祖母道:“不是吗,我说的——我早讲的吗!”母亲道:“不是嗳,先没看出来!”祖母道:“都糊涂到一窠子里去了!仰彝也是的,看他那样子,还稀奇不了呢,这样的糊涂老子,生出的小孩子还有明白的?我又要说了:都是他们匡家的坏种!“静了一会,她母亲再开口,依然是那淡淡的,笔直的小喉咙,小洋铁管子似的,说:“还亏她自己有数嗳,不然也跟着坏了!……这人也还是存着心,所以弟弟妹妹去拿就拿不来。她有数嗳,所以叫妹妹一块儿去。”因又感慨起来,道:“这人看上去很好的吗!怎么知道呢?“她一味地护短,祖母这回真的气上来了,半晌不做声,忽然说道:“——你看这小孩子糊涂不糊涂:她在外头还讲我都是同意的!今天姑奶奶问,我说哪有的事。我哪还敢多说一句话,我晓得这班人的脾气嗳,弄得不好就往你身上推。都是一样的脾气——是他们匡家的坏种嗳!我真是——怕了!而且‘一代管一代’,本来也是你们自己的事。”全少奶奶早听出来了,老太太嘴里说潆珠,说仰彝,其实连媳妇也怪在内。
  老太太时常在人前提到仰彝,总是说:“小时候也还不是这样的,后来一成了家就没长进了。有个明白点的人劝劝他,也还不至于这样。”诸如此类的话,吹进全少奶奶耳朵里,初时她也气过,也哭过,现在她也学得不去理会了。平常她像个焦忧的小母鸡,东瞧西看,这里啄啄,那里啄啄,顾不周全;现在不能想象一只小母鸡也会变成讽刺含蓄的,两眼空空站在那里,至多卖个耳朵听听,等婆婆的口气稍微有个停顿,她马上走了出去。像今天,婆婆才住口,她立刻接上去就说:“哦,面包买了来了,我去拿进来。”说的完全是不相干的,特意地表示她心不在焉。
  正待往外走,潆珠却从那一边的浴室里推门进来了。老太太房里单点了只台灯,潆珠手里拿了只面包过来,觉得路很长,也很暗,台灯的电线,悠悠拖过地板的正中,她小心地跨过了。她把面包放到老太太身边的茶几上,茶几上台灯的光忽地照亮了潆珠的脸,潆珠的唇膏没洗干净,抹了开来,整个的脸的下半部又从鼻子底下起,都是红的,看了使人大大惊惶。老太太怔了一怔,厉声道:“看你弄得这个样子!还不快去把脸洗洗!”潆珠不懂这话,她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忽然她兜头夹脸针扎似地,火了起来,满眼掉泪,泼泼洒洒。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书也不给她念完,闲在家里又是她的不是,出去做事又要说,有了朋友又要说,朋友不正当,她正当,凛然地和他绝交,还要怎么样呢?她叫了起来:“你要我怎么样呢?你要我怎么样呢?”一面说,一面顿脚。她祖母她母亲一时都愣住了,反倒呵叱不出。全少奶奶道:“奶奶又没说你什么!真的这丫头发了疯了!”慌忙把她往外推,推了出去。
  紫微一个人坐着,无缘无故地却是很震动。她孙女儿的样子久久在眼前——下半个脸通红的,满是胭脂,鼻子,嘴,蔓延到下巴,令人骇笑,又觉得可怜的一副脸相。就是这样地,这一代的女孩子使用了她们的美丽——过一日,算一日。
  紫微年轻时候的照片,放大,挂在床头的,虽然天黑了,因为实在熟悉的缘故,还看得很清楚。长方的黑框,纸托,照片的四角阴阴的,渐渐淡入,蛋形的开朗里现出个鹅蛋脸,元宝领,多宝串。提到了过去的装扮,紫微总是谦虚得很,微笑着,用抱歉的口吻说:“从前都兴的些老古董嗳!”——从前时新的不是些老古董又是什么呢?这一点她没想到。对于现在的时装,紫微绝对不像一般老太太的深恶痛嫉。她永远是虚心接受的,虽然和自己无关了,在一边看着,总觉得一切都很应当。本来她自己青春年少时节的那些穿戴,与她也就是不相干的。她美她的。这些披披挂挂尽管来来去去,她并没有一点留念之情。然而其实,她的美不过是从前的华丽的时代的反映,铮亮的红木家具里照出来的一个脸庞,有一种秘密的,紫黝黝的艳光。红木家具一旦搬开了,脸还是这个脸,方圆的额角,鼻子长长的,笔直下坠,乌浓的长眉毛,半月形的呆呆的大眼睛,双眼皮,文细的红嘴,下巴缩着点——还是这个脸,可是里面仿佛一无所有了。
  当然她不知道这些。在一切都没有了之后,早已没有了,她还自己伤嗟着,觉得今年不如去年了,觉得头发染与不染有很大的分别,觉得早上起来梳妆前后有很大的分别。明知道分别绝对没有哪个会注意到,自己已经老了还注意到这些,也很难为情的,因此只能暗暗地伤嗟着。孙女们背地里都说:“你不知道我们奶奶,要漂亮得很呢!”因为在一个钱紧的人家,稍微到理发店去两趟(为染头发),大家就很觉得。儿孙满堂,吃她的用她的,比较还是爷爷得人心。爷爷一样的被赡养,还可以发脾气,就不是为大家出气,也是痛快的。紫微听见隔壁房里报纸一张张不耐烦的赶咐。霆谷在那里看报。几种报都是桠送的,要退报贩不准退,再叽咕也没有用。每天都是一样的新闻登在两样的报上——也真是个寂寞的世界呀!
  窗外的雪像是又在下。仰彝去看电影了。想起了仰彝就皱起了眉……又下雪了。黄昏的窗里望出去,对街的屋顶上积起了淡黄的雪。紫微想起她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无忧无虑就是快乐罢?一直她住在天津衙门里,到十六岁为止没出过大门一步。渐渐长高,只觉得巍巍的门槛台阶桌子椅子都矮了下去。八岁的时候,姊妹回娘家,姊夫留着两撇胡子,远远望上去,很害怕的。她连姊姊也不认识了,仿佛更高大,也更远了。而且房间里有那么许多人。
  紫微把团扇遮着脸,别过头去,旁边人都笑了起来:“哟!见了姊夫,都知道怕丑罗!”越这么说,越不好意思把扇子拿开。姊夫给她取了个典雅的绰号,现在她卡片的下端还印着呢。从前的事很少记得细节了,都是整大块大块,灰鼠鼠的。说起来:就是这样的——还不就是这样的么?八岁进书房,交了十二岁就不上学了,然而每天还是有很多的功课,写小楷,描花样,诸般细活。一天到晚不给你空下来,防着你胡思乱想。出了嫁的姐姐算是有文才的,紫微提起来总需要微笑着为自己辩护:“她喜欢写呀画的,我不喜欢弄那些,我喜欢做针线。”其实她到底喜欢什么,也说不上来,就记得常常溜到花园里一座洋楼上,洋楼是个二层楼,重阳节,阖家上去登高,平时也可以赏玩风景,可以看到衙门外的操场,在那儿操兵。大太阳底下,微微听见他们的吆喝,兵丁当胸的大圆“勇”字,红缨白凉帽,军官穿马褂,戴圆眼镜,这些她倒不甚清楚,总之,是在那儿操兵。很奇异的许多男子,生在世上就为了操兵。
  八国联军那年,她十六岁,父亲和兄长们都出差在外,父亲的老姨太太带了她逃往南方。一路上看见的,还是一个灰灰的世界,和那操场一样,不过拉长了,成为颠簸的窄长条,在轿子骡车前面展开,一路看见许多人逃难的逃难,开客店的开客店,都是一心一意的。她们投奔了常熟的一个亲戚。一直等到了常熟,老姨太太方才告诉她,父亲早先丢下话来,遇有乱事,避难的路上如果碰到了兵匪,近边总有河,或有井,第一先把小姐推下水去,然后可以自尽。无论如何先把小姐结果了,“不能让她活着丢我的人!”父亲这么说了。怕她年纪小小不懂事,自己不去寻死,可是遇到该死的时候她也会死的。唉唉,几十年来的天下大事,真是哪一样她没经过呀!
  拳匪之乱,相府的繁华,清朝的亡,军阀起了倒了,一直到现在,钱不值钱了,家家户户难过日子,空前的苦厄……她记录时间像个时辰钟,人走的路它也一样走过,可是到底与人不同,它是个钟。滴答滴答,该打的时候它也当当打起来,应当几下是几下。
  义和团的事情过了,三哥把她们从常熟接了回来,这以后,父亲虽然没有告老,也不大出去问事了,长驻在天津衙门里。戚宝彝一生做人,极其认真。他唯一的一个姨太太,丫头收房的,还特意拣了个丑的,表示他不好色。紫微的母亲是续弦,死了之后他就没有再娶。亲近些的女人,美丽的,使他动感情的,就只有两个女儿罢?晚年只有紫微一个在身边,每天要她陪着吃午饭,晚上心开,教她读《诗经》,圈点《纲鉴》。他吃晚饭,总要喝酒的,女儿一边陪着,也要喝个半杯。大红细金花的“汤杯”,高高的,圆筒式,里面嵌着小酒盏。
  老爹爹读书,在堂屋里,屋顶高深,总觉得天寒如冰,紫微脸上暖烘烘的,坐在清冷的大屋子中间,就像坐在水里,稍微动一动就怕有很大的响声。桌上铺着软漆布,耀眼的绿的蓝的图案。每人面前一碗茶,白铜托子,白茶盅上描着轻淡的藕荷蝴蝶。旁边的茶几上有一盆梅花正在开,香得云雾沌沌,因为开得烂漫,红得从心里发了白。老爹爹坐在那里像一座山,品蓝摹本缎袍上面,反穿海虎皮马褂,阔大臃肿,肩膀都圆了。他把自己铺排在太师椅上,脚踏棉靴,八字式搁着。疏疏垂着白胡须,因为年老的缘故,脸架子显得迷糊了,反倒柔软起来,有女子的温柔。剃得光光的,没有一点毫发的红油脸上,应当可以闻得见薰薰的油气,他吐痰,咳嗽,把人呼来叱去惯了,嘴里不停地哼儿哈儿的。说话之间“什娘的!”不离口,可是同女儿没什么可说的,和她只有讲书。
  她也用心听着,可是因为她是个女儿的缘故,她知道她就跟不上也没关系。他偶然也朝她看这么一眼,眼看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也长大了,一枝花似的,心里很高兴。他的一生是拥挤的,如同乡下人的年画,绣像人物扮演故事,有一点空的地方都给填上了花,一朵一朵临空的金圈红梅。他是个多事的人,他喜欢在他身上感到生命的重压,可是到底有七十多岁了,太疲倦的时候,就连接受感情也是吃力的。所以他对紫微也没有期望——她是不能爱,只能够被爱的,而且只能被爱到一个程度。然而他也很满足。是应当有这样一个如花的女儿点缀晚景,有在那里就是了。
  老爹爹在家几年,边疆上一旦有了变故,朝廷又要他出山,风急火急把他叫了去。紫微那时候二十二岁。那年秋天,父亲打电报回来,家里的电报向来是由她翻译的,上房只有小姐一个知书识字。这次的电文开头很突兀:“匡令有子年十六……”紫微晓得有个匡知县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这神气像是要给谁提亲,不会是给她,年纪相差得太远了。然而再译下去,是一个“紫”字。她连忙把电报一撂,说:“这个我不会翻。”走到自己房里去,关了门,相府千金是不作兴有那些小家气的矫羞的,因此她只是很落寞,不闻不问。其实也用不着装,天生的她越是有一点激动,越是一片白茫茫,从太阳穴,从鼻梁以上——简直是顶着一块空白走来走去。
  电报拿到外头帐房里,师爷们译了,方知究竟。这匡知县,老爹爹一直夸他为人厚道难得,又可惜他一生不得意,听说他有个独养儿子在家乡读书,也并没有见过一面,就想起来要结这门亲。紫微再也不能懂得,老爹爹这样的钟爱她,到临了怎么这样草草的把她许了人——她一辈子也想不通。但是她这世界里的事向来是自管自发生的,她一直到老也没有表示意见的习惯。追叙起来,不过拿她姐姐也嫁得不好这件事来安慰自己。姊妹两个容貌虽好,外面人都知道他们家出名的疙瘩,戚宝彝名高望重,做了亲戚,枉教人说高攀,子弟将来出道,反倒要避嫌疑,耽误了前程。万一说亲不成,那倒又不好了。因此上门做媒的并不甚多。姐姐出嫁也已经二十几了,从前那算是非常晚的了。嫁了做填房,虽然夫妻间很好,男人年纪大她许多,而且又是宦途潦倒的,所以紫微常常拿自己和她相比,觉得自己不见得不如她。
  戚宝彝在马关议和,刺客一枪打过来,伤了面颊。有这等样事,对方也着了慌,看在他份上,和倒是议成了。老爹爹回朝,把血污的小褂子进呈御览,无非是想他们夸一声好,慰问两句,不料老太后只淡淡地笑了一笑,说:“倒亏你,还给留着呢!”这些都是家里的二爷们在外头听人说,辗转传进来的,不见得是实情。紫微只晓得老爹爹回家不久就得了病,发烧发得人糊涂了的时候,还连连地伏在枕上叩头,嘴里喃喃奏道:“臣……臣……”他日挂肚肠夜挂心的,都是些大事;像他自己的女儿,再疼些,真到了要紧关头,还是不算什么的。然而他为他们扒心扒肝尽忠的那些人,他们对不起他。紫微站在许多哭泣的人中间,忍不住也心酸落泪,一阵阵的气往上堵。他们对不起他,连她自己,本来在婚事上是受了屈的,也像是对不住他——真的,真的,从心里起的对不住他呀!
  穿了父亲一年的孝,她嫁到镇江去——公公在镇江做官,公公对她父亲是感恩知己的,因此特别的尊重她,把她只当师妹看待。恩师的女儿,又是这样美的,这样的美色照耀了他们的家,像神仙下降了。紫微也想着,父亲生前与公公的交情不比寻常,自己一过去就立志要做贤人做出名声来。公公面前她格外尽心。公公是节俭惯了的,老年人总有点馋,他却舍不得吃。紫微便拿出私房钱来给老太爷添菜,鸡鸭时鲜,变着花样。闲常陪着他说起文靖公的旧事,文靖公也是最克己的,就喜欢吃一样香椿炒蛋,偶尔听到新上市的香椿的价钱,还吓了一跳,叫以后不要买了。后来还是管家的想办法哄他是自己园里种的,方才肯吃。饭后他总要“走趟子”,在长廊上来回几十遍,活血。很会保养的哟。最后得了病,总是因为高年的人,受伤之后又受了点气。怎样调治的,她和兄弟们怎样的轮流服侍,这样说着,说着,紫微也觉得父亲是个最伟大的人,她自己在他的一生也占着重要的位置,好像她也活过了,想起来像梦。和公公谈到父亲,就有这种如梦的惆怅,渐渐瞌睡上来了。可是常常这梦就做不成,因为她和她丈夫的关系,一开头就那么急人,仿佛是白夏布帐子里点着蜡烛拍蚊子,烦恼得恍恍惚惚,如果有哭泣,也是呵欠一个接一个迸出来的眼泪。
  结婚第二天,新娘送茶的时候,公公就说了:“他比你小,凡事要你开导他。”紫微在他家,并没有人们意想中的相府千金的架子,她是相信“大做小,万事了”的——其实她做大也不会,做小也不会。可是她的确很辛苦地做小伏低过。还没满月,有一天,她到一个姨娘的院子里,特意去敷衍着说了会子话,没晓得霆谷和她是闹过意见的。回到新房里,霆谷就发脾气,把陪嫁的金水烟筒银水烟筒一顿都拆了,踏踏扁,掼到院子里去。告到他父亲面前去,至多不过一顿打,平常依旧是天高皇帝远,他只是坐没有坐相,吃没有吃相,在身旁又怄气,不在身边又担心。有一次他爬到房顶上去,摇摇摆摆行走,怎么叫他也不下来。紫微气得好像天也矮了下来了,纳不下一口闷气,这回真的去告诉,公公罚他跪下了。
  紫微正待回避,公公又吩咐“你不要走”,叫霆谷向她赔礼。拗了半天,他作了个揖,紫微立在一边,把头别了过去,自己觉得很难堪,过了一会,趁不留心还是溜了。他跪了大半天,以后有两个月没同她说话。
  连她陪嫁的丫头婆子们也不给她个安静。一直跟着她,都觉得这小姐是最好伺候的,她兼有《红楼梦》里迎春的懦弱与惜春的冷淡。到了婆家,情形比较复杂了,不免要代她生气,赌气,出主意,又多出许多事来。这样乱糟糟地,她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有一年回娘家,两个孩子都带着,雇了民船清早动身,从大厅前上轿。行李照例是看都看不见,从一个偏门搬运出去的,从家里带了去送人的肴肉巧果糖食,都是老妈子们妥为包扎,盖了油纸,少奶奶并不过目的,奶娘抱了孩子在身后跟着,一个老妈子略微擎起了胳膊,紫微把一只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借她一点力,款款走出来。公公送她,一直送出大厅,霆谷与家下众人少不得也簇拥着一同出来了。院子里分两边种着两棵大榆树,初春,新生了叶子,天色寒冷洁白,像瓷,不吃墨的。小翠叶子点上去,凝聚着老是不干。公公交了春略有点咳嗽,因此还穿了皮马褂。他逗着孙子,临上轿还要抱一抱,孙子却哭了起来。他笑道:“一定是我这袖子卷着,毛茸茸的,吓了他了!”把袖口放了下来,孩子还是大哭,不肯给他抱,他怀里掏出一只金壳“问表”,那是用不着开开来看,只消一掀,就会叮叮报起时刻的。放在小孩耳边给他听,小孩只是哭个不停。清晨的大院子里,哭声显得很小,钟表的叮叮也是极小的。没敲完,婆子们就催她上轿走了,因为小孩哭得老太爷不得下台了。
  小孩子坐在她怀里,她没有把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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