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谈写作_谈写作(节选) 马尔克斯谈话录

来源:读书笔记 时间:2019-03-24 17:30:25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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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写作(节选) 马尔克斯谈话录

  加西亚·马尔克斯(以下简称加):我是偶然开始写作的,也许只是为了向一位朋友表明,我这一代人是能够出作家的。从此我就掉进了陷阱,爱上了写作,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教我更加喜爱。

  P.A.门多萨(以下简称门):你说过写作是一大乐事,也说过写作是一件苦差。究竟应该怎么看?

  加:两种说法都对。我在开始的时候,刚刚着手探索写作的奥秘,心情欣喜愉快,几乎没有想到自己要负什么责任。我记得那时候,每天凌晨两三点钟,我干完报社的工作,还能写上四页,五页,甚至十页书稿。我曾经一口气写完一个短篇。

  门:现在呢?

  加:现在一天能写完一个大段落就算万幸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写作已经变成一件苦差。

  门:为什么呢?有人会说,你已经娴熟地掌握了驾驭文字的技巧,写起来得心应手了。

  加:问题很简单,就是责任心越来越强了。现在我觉得,每写一个字母,都会引起更大的反响,会对更多的人产生影响。

  门:这也许是你成名的后果吧。声誉这么能左右你的心绪吗?

  加:确实让我感到困扰。在我们这样一块没想到会涌现一批有成就的作家的大陆上,对于一个没有才华获取文学成就的人来说,最糟糕的事就是他的书像香肠一样出售。我非常讨厌自己变成众目睽睽的对象,讨厌电视、大会、报告会、座谈会……

  门:那么,采访呢?

  加:也讨厌。我不想跟任何人争名夺利。这和登山运动员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攀登高峰,但是一旦登顶,下一步要做什么呢?要下去,或者争取明智地、尽量体面地下去。

  门:你是否像别的作家一样,面对空白的稿纸会感到焦虑?

  加:是的。除了医学上所说的幽闭恐惧之外,最使我感到焦虑的就是这件事了。但是,我听了海明威的忠告之后,这种焦虑就一扫而光了。他说,只有知道第二天如何继续时,才能休息。

  门:对你来说,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动手写一本书?

  加:一个视觉形象。我认为,别的作家有了一个想法、一种观念,就能写出一本书来。我总是得先有一个形象。我认为《礼拜二午睡时刻》是我最好的短篇小说,我在一个荒凉的镇子上看到一个身穿丧服、手举黑伞的小姑娘走在火辣辣的骄阳下,之后写了它。《枯枝败叶》是一个老头儿带着孙子去参加葬礼。《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是基于一个人在巴兰基亚闹市码头等候渡船的形象,那人沉默不语,忧心忡忡。几年之后,我在巴黎等一封信,也许是一张汇票,也是那么焦虑不安,跟我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

  门:那么,《百年孤独》又是基于怎样的视觉形象呢?

  加: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小男孩去见识冰块。那时候,马戏团把冰块当作稀罕宝贝来展览。

  门:是你的外祖父马尔克斯上校吧?

  加:是的。

  门:那就是说,你是从现实中撷取素材的了。

  加:不是直接从现实中取材,而是从中受到启迪,获得灵感。我记得,我们住在阿拉卡塔卡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有一次我外祖父带我去马戏团看单峰驼。另一天,我对他说,我还没见过冰块呢,他就带我去香蕉公司的营地,让人打开一箱冰冻鲷鱼,把我的手按在冰块里。《百年孤独》就是根据这个形象开的头。

  门:你在接受采访时很少谈到你正在写的作品,这是为什么?

  加:因为我正在写的作品是我私生活的一部分。老实说,我感觉那些在接受采访时大谈其未来作品的作家有点儿可怜,因为这表明,他们的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他们想把小说创作中解决不了的问题拿到报刊上解决,以求自我安慰。

  门:可是你常常跟你的知己好友谈论你正在写的作品。

  加:这倒不假。我是要他们干一件苦差事。我只要写东西,就常常跟朋友们谈论。用这种办法,我就能发现哪儿写得成功,哪儿写得还有缺陷,这是在黑暗中认清前进方向的一个诀窍。

  门:你把正在写的东西讲给别人听,可是几乎从来不让别人看。

  加:从来不让别人看。这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迷信。实际上,我认为,在文学创作的征途中,作家永远是在孤军奋战,这就像海上遇难者在惊涛骇浪里挣扎。是啊,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职业,谁也无法帮助一个人写他正在写的东西。

  门:你认为,最理想的写作环境是在什么地方?

  加: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上午在一个荒岛。晚上在一座大城市。上午,我需要安静;晚上,我得喝点儿酒,跟至亲好友聊聊天,我总感到,必须跟街头巷尾的人们保持联系,及时了解当前情况。我这里所说的和威廉·福克纳说的意思是一致的。他说,作家最完美的家是妓院,上午寂静无声,入夜欢声笑语。

  门:我们着重来谈谈写作技巧吧。在你漫长的学习写作的生涯中,哪些人影响过你,你能对我说说吗?

  加:首先是我的外祖母。她不动声色地给我讲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仿佛她刚刚亲眼看到似的。我发现,她讲得沉着冷静,绘声绘色,使故事听起来真实可信。我正是采用了我外祖母的这种方法创作《百年孤独》的。

  门:那么是她使你发现自己会成为一个作家的吗?

  加:不是她,是卡夫卡。我认为他是采用我外祖母的那种方法用德语来讲故事的。我十七岁那年读到了《变形记》,当时我认为自己准能成为一个作家。我看到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莎一天早晨醒来居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于是我就想:“原来能这么写呀。要是能这么写,我倒也有兴致了。”

  门:你认为什么是灵感?这种东西存在吗?

  加:“灵感”这个词已经给浪漫主义作家搞得声名狼藉。我认为,灵感既不是一种才能,也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作家坚韧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同他们所要表达的主题达成的一种和解。当一个人想写点儿东西的时候,这个人和他要表达的主题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互相制约的紧张关系,因为写作的人要设法探究主题,而主题则力图设置种种障碍。有时候,所有障碍会一扫而光,所有矛盾会迎刃而解,会发生一些过去梦想不到的事情。这时候,你会感到,写作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这就是我所认为的灵感。

  门:你说过,优秀的小说是现实的诗意再现。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观点?

  加:可以。我认为,小说是用密码写就的现实,是对世界的一种揣度。小说中的现实不同于生活中的现实,尽管前者以后者为依据。这跟梦境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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